然而,无论是对隐患的诸般担忧还是各方权主渐趋白热化的角力,都深深地藏匿在了繁华富盛的表象之下,边境依然战乱纷飞,内陆依然歌舞升平,而一片声色犬马里,叶祯收到了晋王的信。
彼时,叶祯正在帝京最有名的花楼与同僚斗酒,手下人将消息传过来后,她诧异地扬起眉来,因为歧安那处的线人昨日才跟她说,晋王治水的方案已经实施,而祁晟帝有心想通过平定歧安水患来挽救民心与帝王形象,所以,往下的关节几乎都是内政廷在一力监管,晋王只需要静心治水即可。
不过,疑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,对于这个自己很看好的大祁接班人,叶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其解疑答惑两肋插刀。她温柔地将手从满面潮红的花魁内衫里抽回,尔后来到后院清净地方,慎重地将信打开。
看到信的第一眼,她点了点头,再往下看,她还是点头,可是把信看完后,她却蹙起眉来。与她料想截然相反的是,这并不是一封求救信,更有甚者,这可以划分到朋友间嘘寒问暖一类。
信中并没有过多提及歧安水患现状,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叶祯身上。吃饭否安眠否身体健康否,件件小事,却又事无巨细,信的末尾提到了女帝和朝政风云,但或许晋王也明白自己对朝堂所知甚少,所以只在信中殷殷劝嘱叶祯凡事小心。
叶祯缓缓将信收好,眉目间很罕见地挂起一抹无奈和愧色。她识人向来很准,晋王品性淡薄,待她又是一颗赤子之心,此类人是绝对不想跟皇位有任何牵扯的,可是她为了自保,已然违背了晋王的意愿,将她推向了那个水深火热的鬼地方。然而,开弓没有回头箭,她如今将事做绝,祁晟帝免不了将目光放在晋王身上,在没有太女和二皇女的压制下,在诸皇女还年幼的先天条件下,晋王坐上那个位置,可以说是十拿九稳。
可是她,似乎忽略了主角的意愿。叶祯想,倘若哪一天,晋王治水归来,看到面前只有一条通向皇位的路,哪怕是康庄大道,她会怎么做,而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——被她视为朋友的青阳王世女所为,她又会怎么做?
她费尽心思筹谋一切,现如今看来,居然是一个隐藏性的死循环:除掉太女和二皇女两个绊脚石,打掉女帝这颗眼中钉,以为一切尘埃落定,然而苦心扶持的晋王却心怀怨恨,倘若到时候,晋王回头对付她,她岂不是又要踏上与帝王为敌,与皇权抗争的老路子?她所有心血不仅仅是为了保全王府,完成家主的职责,更重要的是,她想给王府后代留一个安心清净的未来,她不想自己的儿女将来也像她一样,在看不到尽头的灰寐里,使尽阴谋阳谋。
想到这里,叶祯摸了摸胸口急促跳动的心脏,但她也知道,这并不是一件仅靠着急就能解决的事,于是她沉下心来重新回到厢房里,该喝酒的喝酒,该扯皮的扯皮,推杯换盏中,也获知了不少内部情报。
回府后,叶祯铺开纸笔,详尽地讲述了最近朝中发生的大小事。这是她思考了一路得出来的解决方案,毕竟事已成定局,与其苦苦隐瞒,不如让早日面对,届时,愿意也好,不愿意也罢,都有回旋的余地。
信写好之后,叶祯找了心腹,快马加鞭送到歧安。幸亏她当时为了掌握晋王动向,在她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,否则以晋王现在的大势,她也未必能暗中接近她而不被祁晟帝发现。
然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这边信刚送出去,那边暌违已久的靖远少将军便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地登门了,问及缘由,竟是求娶静庭做将军府的侧夫。叶祯愣了一下,没想到华晨秀居然在这个关头上门提亲,而且从华晨秀不掩喜色的表情和频频往内室张望的举止来看,这回她是迫不及待要娶静庭了。心思急转片刻,她笑着先让人上茶,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派人去后院询问静庭的意见,回信很快传了过来,此时叶祯也捋好了思绪,虽然她不清楚静庭是用什么手段拿下了唯母命是从的靖远少将军,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,她便是大棒在手,也没有打下去的理由。
两方很快商定好了嫁娶日期,同时叶祯也明白了为何华晨秀这么心急火燎地要纳静庭,因为对方提出,三天后成亲,这也就说明,在青阳王府失却兵符,无力发兵对抗西疆后,祁晟帝不得已将目光转向了靖远将军府,华晨秀此举,也有些要在做过一夜新娘后领兵出战的意思。叶祯有些不情愿静庭刚嫁过去就做鳏夫,因为根据她得来的情报,西疆最近研制出了极厉害的绝杀武器,而祁晟帝以幽云十九州为礼,“邀请”西疆在双方战场上对原本拟定的玉明军“试炼”一下,叶祯不愿意做炮灰,所以才费尽心思,走这一盘棋,在她现在的认知里,华晨秀就等于有去无回,静庭嫁给她,未来要多不可预测就有多不可预测。可是……叶祯看向对面翘首盼望的女子,心中漫过一丝凉意。静庭不能不嫁,否则必定会引起靖远大将军的猜疑,甚至她隐约觉得,靖远将军已经怀疑她了,娶静庭过门,就是变相地将一枚棋子握在手心,然而可惜的是,她高估了叶祯的良心,也低估了青阳王府这艘航船下所沉没的尸体数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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